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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 长安道:无尽告别,以及诀别(三)

  第十一章 长安道:无尽告别,以及诀别(三) (第1/2页)
  
  三、柳枝五首
  
  向晚,李让山裹着风雪推开李义山华阳观居室的门,红泥小火炉的火苗呼哧窜起,正在烘手的李义山耸身后仰,借着飞腾的火光,他看到墙壁上霜华交隐忽现,新雪掠过院中那棵芳根中断、香心已死的丹桂,他定定地看着漫卷庭院不知所向的雪粒,直到李让山放下箱笼坐到他面前,他才从忽来亲朋忽有雪的惊讶惆怅中抽身而出,笑着给李让山倒了一杯绿蚁新醅酒。
  
  李让山就着火,搓了搓手,将酒小口饮毕,然后说,义山弟,长安依旧多事?
  
  李义山问,让山兄,柳枝姑娘,如何了?
  
  李让山自己动手倒了一大杯酒,一饮而尽,愤然说,被洛阳的一位藩镇娶走了。他又自斟自饮了一杯,骂道,日他嘚!
  
  落杯之间,天彻底暗了下来,窗棂尽墨,明瓦也不曾透进一丝微光,只有炉火渐渐发亮,在炉光的映衬下,李义山的脸色充血肿胀,有如猪红。
  
  李义山在暗黑之中沉默了许久,开口道,让山兄,你坐一会儿,烤烤身子,某去左近面馆,切两斤牛肉,拿几个肉夹馍,再打些酒,权当消夜了。
  
  积雪已有半寸厚了,踩上去几分松软,没有声音。朔风已止,雪落得急切,如大花瓣。李义山不辨东西,兜转了好几步路,才找到那家每日必去的面馆。面馆前支着一座大灶,大灶上架着大锅,大锅里熬着大羊,很多年了,李义山第一次来华阳观时,大羊就在锅里了,现在浓汤越发肥腻了,冒着腥膻的气息,吞噬着每一片洁净无辜的雪花,一如权势,吞噬着每一件美好无力的事物。
  
  这个类比浮上心头后,李义山感到喉头如堵,面对店主的招徕,他不能言语,只能指点,店主倒也利落,一番切剖夹倒,包了递上。李义山付了钱,拿了酒食,跌跌撞撞地回到居所。李让山往火炉里喂了炭,正在燃灯。李义山放下酒食,见居室亮堂了许多,精神稍稍振作。
  
  二人在牛肉就酒,吃了一回。李让山通传了济源家事,义山母亲能饭,圣仆私家安好。
  
  二人又对饮了几杯,李让山问,你与柳枝姑娘相约三日之后洛水相见,为何次日却又不告而别?
  
  李义山说,那所友调戏于某,先行去了长安,带走了某的卧装。
  
  李让山说,听寓所主人说了,无非是些换洗衣衫,笔墨纸砚,再行置办就是了,何必循踪按迹,径直跟着去了?
  
  李义山说,还有诗文,全在卧装之中。
  
  李让山说,柳枝与诗文,孰为轻重?
  
  李义山半晌无语,只是饮酒,李让山一杯一杯地陪他。饮到半酣,李义山忽然果断地说,这天下是权势者的,也是困窘者的,权势者虽有金钱,但困窘者不失笔墨。
  
  李让山大笑,好,等你的笔墨。他作执笔状,飞舞了一番,就趴到桌子上了。他已然沉醉,李义山扶他上床睡下。
  
  听着室内李让山硬朗的鼾声和门外扑簌的雪落,李义山无比地清醒,他决定写点什么,为柳枝姑娘,和一切美好的形象,为轻诺,为落空的期待,为不及于物的思念,为窘若囚拘,为孰为轻重。
  
  次日早上,李让山醒来,尘劳如洗,神清气爽,他推窗看了一番雪肥檐低,才留意到李义山和衣拥衾,枯坐床头,似乎一夜不眠。他关切地问道,呼噜吵到你了?
  
  李义山说,昨夜酒暖雪寒,不忍相思,得诗五首,算是“歌也有思、哭也有怀”吧,劳烦让山兄写下来。
  
  李让山说,好,有雪有火,有酒有肉,又有不平,就差诗了。他展纸磨墨毕,提笔说,义山弟,但说。
  
  李义山说,其一,花房与蜜脾,雄蜂蛱蝶雌。同时不同类,哪复更相思。
  
  李让山奋笔疾书,写完后说,郎是一只粗野雄蜂,妾是一只翩然雌蝶,郎在蜜脾(蜂房)饱食终日,妾在花房恋慕群芳,有幸同属春时,不幸不同种类,郎欲相思,哪复相思?好诗,子曰,善乎,能自宽者也。
  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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